自文明诞生的一刻以来,人类便认为自己是超脱于世间万物的存在;艺术家们赞叹人的灵魂,声称人是万物中最神圣的部分。然而只需要抬起头看看天空,那颗被称为太阳的巨型恒星不过是广袤银河中的一粒微尘,至于其附近人类居住的那颗更加渺小的蓝色行星仅仅是“连尘埃都算不上”的基本粒子罢了。
但人类不会认同这一点,正如历史上曾展现的无数次轮回那样,被“历史局限性”和概率束缚的他们即使在文明的第二个千年中还是处于一个悲哀而无奈的状态中——几乎所有人在一生大部分的时间内都处于不爽和很快就要不爽的交替中,随着持有的被称为金钱的等价物在交易平台中跳跃而变化。
感谢网络时代吧,大量廉价娱乐和成功学的普及让足够数量的普通人看到了虚幻的希望。虽然他们或多或少明白那些所谓的“握住命运的咽喉”制造的奇迹在当下庞大人口基数面前有多么无力,不过考虑到人类出生前在母亲身上那场和数亿兄弟姐妹的竞争,貌似也算不得太激烈?
“那么问题来了,连续撞上数次概率低下到发至的事件的我,为何就没有一张欧洲人的面孔?”
收起手中用于记录的数据板,留着粉色单马尾的少女径直从沙丘的阴影中走出,直面卡塔拉克正午烈日的炙烤。
李某人——现在应该叫她卡迪拉克-克洛爱才对——一个有着不符合今生二十岁实际年龄的幼女身材、很符合二十一世纪宅向穿越文主角标准的家伙现在就处于极度不爽的状态中。
出门买彩票中奖百万;抽卡游戏连续ssr;考试选择题靠骰子全对;三战爆发…上述在常人看来发生概率低到可怕的事件在现在的克洛爱眼中连毛线都不算。最起码的,那些近乎不可能的事实还能够通过庞大的基数撞上,而眼下她所经历中的事情,则是连“概率”都没办法计算的。
穿越,一个很简单很容易理解的词汇,一个二十一世纪后迅速在天朝网络中传播的概念。在它的作用下,无数吊丝的幻想由此生根发芽,硬生生催生出一条产能可观的产业链条和市场,连带着为其中的特异个体送来了让他们凌驾于同僚的资金,祝其踏入了人生赢家的殿堂。
但是,真的觉得穿越可以实现,并且相信其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一个平日矮穷搓到极致、没有未来没有女朋友的肥宅变成超级赛亚人的家伙,只怕要么进了扬教授的治疗间,要么在喊着“吾乃真红烈焰使”却变不出一个火苗的中二期度过后,重新加入社会。
李某人毫无疑问属于后者,前者哪怕在天朝十数亿人口基数中也算奇葩中的奇葩,但似乎这并不能解释他是如何做到用一根手术针头坑死全班同学后死于面部三角区感染、然后穿越到四万年后距离地球无数光年远一颗连鸟都没有的土球上——还是喜闻乐见的变身灵魂穿。
“鬼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用这个破球——也可能整个宇宙都没人懂得天朝语骂出一句后,粉发少女将脸上丑到爆炸的呼吸器扔到背包里,顺带裹紧了身上披着的风衣,“鬼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不顾仪态,大大咧咧地岔开小腿站在沙丘的最高点。少女的视界因此得以扩展了数倍,覆盖视网膜的显示界面上闪烁着前世称为英文今世叫做低哥特语的文字,由卫星网络提供的定位服务让她得以确认自己已经在时限到来前抵达了预定位置。不过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某个本因在此出现的混淡此刻连个铁渣都没有。
忍耐…忍耐,克洛爱在心中自我催眠着。“那个混淡”到底也是接受过全套骑士道科班教育的,大概,可能,也许是在中途出现了什么小问题吧?
就这百无聊赖地样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后,感觉整个人都要融化的少女觉得体内的激素控制器也无法遏制滔天的怒火了。
“那个混账!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未来的传奇游侠骑士么?!这种破时候居然放劳资鸽子!你到底遵守了几条骑士道啊?”
富有街头特色的谩骂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美少女嘴巴里冒出来,的确是件诡异的事情,只是考虑到“那一位”的恶名,再好脾气的卡塔拉克人都会有用问候其母亲的冲动。
当然,父亲除外。诽谤当地统治者的罪名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但假若是一个地位低下的死人,就不算什么了。
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等等…”
克洛爱眯起眼睛,视线投向远方金色的地平线尽头,期望从因高温而扭曲的光线中找到想看见的东西,但是四顾之下却一无所获。
她的确感受到了什么正在靠近,一股细微的震动沿着脚边战栗的沙尘传入女孩的感官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震动越发地清晰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挂在背包外的小型探测器抽风似的惨叫,异常的波动已经大到那台破烂不堪的机器也能察觉到的地步。
“那个人”来了。
随着一声巨响,远方屹立的沙丘瞬间蒸发,赤色的光束洞穿了积累成堆的尘土,令其崩解后又在戈壁滩上留下由岩浆组成的道路,才终于在后续火力的衰弱中罢手。
一个数十英尺高的人形阴影从烟雾缭绕中现身,它双臂抬起,弓着膝盖,以近乎驼背的滑稽姿势大跨步前进,每一步都让周围的大地陷入惶恐中;僵硬而机械的动作被湛蓝色的金属外壳所遮盖,连同掩藏在外表下的威胁一起;正面装甲上复杂而华丽的纹样向观者宣示着其家族的荣耀,而双腕上的武器则代表了武力威慑,左臂不断滴落绿色血液的链锯刃发出低沉的咆哮,散发着惊人热量的枪口在阳光下栩栩生辉。
女孩清楚,那就是她在等待的人。
一位骑士。
持有这颗行星上最锋利的矛和盾,还有最高贵地位的统治者阶层,能够用意识和古代科技所锻造的盔甲战斗服达成同步,并以此实践保护所在殖民地居民诺言的世袭制战士的称号。
至于自己…
不过是负责伺候他们盔甲的高级仆人罢了,还没有技术创新,玩不转次时代科技革命的苦命人,想起来挺为天朝穿越者这个和美国流浪汉、日本高中生平级的角色抹黑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重型步行机甲已经拉进了两者间的距离,一股腐烂的血液气味让克洛爱直皱眉头。
看起来它刚刚经历了一场遭遇战,至于结果,骑士肯定是胜利的那一边,似乎他今天又有可以吹嘘的东西了。
巨人的宽厚的脚掌在距离少女不足五米的地方停下,掀起的扬尘敲打在风衣上,几乎要将那矮小的身躯吹飞。
“喂,是克洛爱吗?”骑士机甲的外置扩音器传出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
女孩没有说话,一条机械触须从她风衣的下摆处伸出,攀附着巨人的腿一路往上,直至没入它厚重甲壳的裂缝中。
【收到通讯信号…正在开放数据交换协议】呆板的机械音在驾驶员来中响起,不过智能程序经过数据处理后得到的结果在效率上明显不及他本人的感官。或者说,在精神与巨人达成同步后,钢铁之躯已经算是他本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就是骑士机甲。
而女孩的行为无异于是对他本人和历代驾驶员的冒犯,哪怕她的目的是好的。
“你又试图污染这台神圣的机械,”驾驶舱内的男人皱着眉头说道,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反抗女孩的行为,“能够连接它,和它的融为一体的人只有我,而你的这种行为是对骑士和祖先的冒犯。”
【否定,家族内部预备役骑士侍从剩余数:17,您的位置并不稳定】话音未落。界面上立即刷新出一行字符。
“你就不能说人话么?”
“您并不是唯一有机会坐上它的人。”克洛爱的声音在驾驶舱中回荡着,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那都和自己无关,“假设这次狩猎的成果没有足够令领主大人满意的话,即使您是他的长子也不能避免被罢免的结果。”
她轻轻地咳嗽一声,提示道“请您注意,卡尔骑士侍从大人。”
女孩在侍从这个词上特地加注了重音。
“这是在为我担心吗?真是多余而软弱的同情。”卡尔笑道。
【数据不会说谎,您的座驾“蛮横”号的等离子反应堆压力已经濒临顶点,包括四肢和补助系统在内的移动装置严重磨损…而在一天前这些麻烦都不存在】
女孩富有机械教特色的数据语言对卡尔来说和没有说差不多,他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而且那还是对自己行动的抱怨。
“你的工作就是让那些该死的数值回到之前的样子,不是吗?技师。”
然而这次卡尔没有再听到女孩的声音,只留下了数据界面上空荡荡的蓝色荧光。
“哼,父亲的走狗。”他低声骂道,算是结束了两人间的又一次冲突。
今天的卡塔拉克依然持续着短暂的和平,不过在这个群星都为之黯淡的、文明衰落的时代,和平永远只是软弱者和逃避现实者的幻想。
战争的引擎,早已在燃料注入的那刻便被激活,它粗重的声音已经响起,待其响彻星河的一刻并不遥远。
只不过,这一次在它的身上又多出了一枚微不足道的零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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